第五章 落语天机动-《烛行录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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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方外之人?你是道家老庄一脉的?”
却是从光济用语之间,联想到了什么。
《庄子·大宗师》中曾记有孔子遣子贡问丧于子桑户一事,彼时子桑户新丧而未葬,孔子闻之,遣弟子子贡往侍,结果却见子桑户好友孟子反、子琴张二人编曲鼓琴,临尸而歌。
子贡大骇,问于孔子:“彼何人者邪?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,临尸而歌,颜色不变,无以命之。彼何人者邪?”
不看重德行的培养而无视礼仪,将自己的形骸置之度外,对彼时的子贡来说,没有言语能够称述孟子反、子琴张二人,故而问于孔子。
孔子答道:“彼游方之外者也,而丘游方之内者也。”
与造物者为匹,而游乎天地之一气,以生为附赘悬疣,以死为决疴溃痈。这才是方外之人最初的含义。
后来道家老庄一脉的人喜欢以此来自称,暗喻出世之人。
如今横渠先生便是据此联想到了光济身份,反正方外之人不崇礼制,多有狷狂之举,剃一个光头也算不得什么。
如果是在初至此世不久那阵,为了隐藏身份,光济或许会这么认下来,毕竟还有张叔夜、周敦颐等人在先。
不过眼下已经与一众同伴分散,而同属佛门的灵空长老又有传道之念,于是光济也不必藏着掖着,断然否认道:
“横渠先生错认了,我乃佛家僧人,并非道家一脉。”
横渠先生闻言好奇道:
“佛家?诸子百家之中似乎没有这一脉。”
对老人来说,光济周身气机平和,想来并非大奸大恶之辈,加之从自己来到这里时对方就在此处静立,估计也是没有出手的意思,倒不如就这样聊上几句,若能从对方话语间得知此处异象根由,自是最好。
毕竟不管怎么看,对方都像是知情人士的样子。
光济亦是抱着类似念头,他能模糊感受到,丁檠眼下正处在山腹之中,似乎得到了什么机缘,还得等上一阵才能脱身,所以能拖延一会是一会,横渠先生想要聊聊,那就好生陪对方聊聊!
于是双掌合十道了声慈悲,开言道:
“所谓佛家,又名释家,此家尚静悟,贵解脱,以入定为工夫,将参证作法门,能于此而有所悟入,于是性静心空,脱离一切挂碍。”
这些话语偏向于禅宗一脉,此宗在发展过程中本就受到了儒、道学说沾染,有了一种随缘任运的态度,不是简单地局限在佛教经义之中。
当初光济在和灵空长老讨论时,觉得还是禅宗之论在此世接受度可能更高一些,于是便商约好未来传道以禅宗为主,此时自然就拿了这套东西出来。
果然,横渠先生闻言若有所思,点头道:
“有点意思,你这一脉学说倒是与玄学一脉有些相似,亦有老庄一派的些许意蕴,后面呢?”
一副意犹未尽的态势。
光济见状轻舒一口气,接着道:
“无挂碍则无恐怖,无恐怖则神清,神清则气足,其足则应变无方、随机生巧。如是而后,明于法则不拘于法,沉其心而不动其气。”
他临场发挥,以《心经》为主体构思话稿的同时,试图将谈话往论道的方向引导,继续拖延时间。
果然,本就是理学一宗的横渠先生毫无所觉地上了钩,开口反驳道:
“非也,听你所言,竟是以心为本?
“须知虚空即气,则有无、隐显、神化、性命通一无二,所谓气化万物也。”
朴素唯物主义......一个念头突然从光济脑海中跳出,旋即被他按了下去。
僧人轻笑开口:
“既是如此,人心何在?气成万物,人何以知觉外界?”
横渠先生对此问胸有成竹,想来以前没少思考过:
“诚明所知,乃天德良知,此乃德性之知,非闻见小知,亦是由气所成。唯德性之知,方能反映万物本性,故谓诚明。
“老夫所言如何?阁下有何要说?”
光济不觉颔首,用前世的话来讲,横渠先生的观点已经包含了哲学的两个基本问题,在物质与意识何为本原中,他选择了物质;在思维能否正确认识存在中,他选择了可以。
所谓的“德性之知”,就是可知论的另一种表达方式。
只可惜,与佛门不合......光济叹了一声,正要说些什么,忽然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岗。
等待他做出回答的横渠先生,以及不知不觉中沉迷于两人论道的郭浩同时心中有感,一并转身看去。
丹霞漫卷中,一道畅笑声遥遥传来:
“二位所言我亦心有所感,张公所问,不如由我代光济回答,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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